大運河鎮(zhèn)江段是運河史上最早開鑿的地段之一,2200年前,秦始皇改造的“徒陽運河”,成為江南運河北端通江河道的雛形,讓鎮(zhèn)江一開始處于“江河交匯”的原點。 我們試圖從古籍中還原鎮(zhèn)江作為“漕運咽喉”“南北要沖”的忙碌景象,描摹出鎮(zhèn)江“因漕而興”的城市形態(tài),回望這座行走在“詩詞”中的江南水鄉(xiāng)。 改造后的丹徒水道,是江南運河北段雛形 大運河鎮(zhèn)江段,最早出現(xiàn)在文字記載中的是丹徒水道,據(jù)《南齊書》記載,“丹徒水道入通吳會,孫權初鎮(zhèn)之”。 鎮(zhèn)江市圖書館館藏的光緒《丹徒縣志》(清光緒五年刻本)中提及了“秦使赭衣三千鑿丹徒”的傳說:公元前210年,“秦始皇東游,觀地勢云:此有天子氣,使赭衣徒三千人鑿此三湖間長崗,使斷,因改名丹徒,令水北注江也”。 北固山 [光緒]丹徒縣志六十四卷首四卷 清光緒五年(1879)刻本 “徒陽運河南起云陽(今丹陽),向北通過丹徒入江?!辨?zhèn)江市大運河文化帶建設研究中心研究員王禮剛認為,“斬斷王氣”傳說色彩太重,秦始皇改造丹徒水道是大一統(tǒng)后治理國家必然選擇,“秦始皇第五次東巡時,看到吳王夫差開鑿的邗溝,意識到開鑿漕渠有助于加強對吳地的治理,便在鎮(zhèn)江和丹陽之間開鑿了丹徒水道。” 光緒《丹徒縣志》還記載了丹徒水道改造的過程:向北“秦始皇鑿處在故縣西北六里,丹徒京峴山東南”,把瀕江河口“徒兒浦”西移18里,開鑿新的入江口——丹徒口;向南“鑿北岡”,將丹徒水道“截直道使曲”,減緩水勢,以利舟行。 王禮剛說,因為丹徒地區(qū)是丘陵地帶,開鑿非常艱辛,秦朝工程人員在實地考察后,借鑒邗溝的方法,連接丹徒鎮(zhèn)至月湖大大小小湖泊,將其開鑿成彎曲的河道。至此,在長江南岸丹徒段,江闊水深,岸線平直,適合船只通行。而新開的丹徒口,縮短了與邗溝的距離,減少了船舶在江海中航行的風險,這也是江河交匯口的第一次遷移。歷經2200多年,如今丹徒口作為江河交匯口仍然存在,2006年,丹徒口與小京口、諫壁口并稱“江河交匯處”,被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 秦始皇的改造使得丹徒水道成為了江南大運河北段的雛形,后來,丹徒水道漸趨完善,在清朝更是成為連接長江南北的重要交通樞紐。 鎮(zhèn)江地面高、起伏較大,丹徒水道經常淤淺干涸,為保證徒陽運河水位正常、利于航運,鎮(zhèn)江首創(chuàng)了最原始的助航設施——“埭”。最早有文獻記載的“埭”始建于鎮(zhèn)江,據(jù)鎮(zhèn)江圖書館館藏的唐代許嵩撰寫的《建康實錄》(清光緒二十八年金陵甘氏刻本)記載:公元245年,孫權鑿句容中道,號破岡瀆。破岡瀆翻山越嶺,沿途筑埭。鎮(zhèn)江市歷史文化名城研究會特約研究員霍義平說,“所謂的埭是今日船閘的前身,船只通過丘陵地帶,在河道水豐時可自主航行,水淺時岸邊須纖夫牲畜或絞關相助。破岡瀆上的‘埭’是中國最早有文獻記載的埭,充分展示了當時鎮(zhèn)江河工技術的巨大成就。” “江河交匯”,漕運樞紐空前繁榮 真正奠定鎮(zhèn)江交通樞紐的地位,要從隋煬帝開鑿大運河說起,據(jù)《資治通鑒》卷一八一記載,“大業(yè)六年冬十二月,敕穿江南河,自京口至余杭八百余里”。此后,鎮(zhèn)江貫通長江南北,漕運轉輸?shù)墓δ艽蟠笤鰪姟?jù)《新唐書·齊浣傳》記載,唐代開元年間,“州北距瓜步沙尾,紆匯六十里,舟多敗溺”,為了避免船只迂回和風浪之險,唐開元二十五年(737年),齊澣主持開通了伊婁河,縮短了鎮(zhèn)江與長江北岸的航運距離,進一步確立了鎮(zhèn)江江河要津的地位。 鎮(zhèn)江市高等??茖W校教授張永剛說,從古籍上看,在唐宋時期,京口以漕運為主體的水運已比較發(fā)達,明清時期漕運到達了頂峰。光緒《丹徒縣志》記載,唐宋期間,大批漕米經丹徒入江口北運。兩宋時期,鎮(zhèn)江轉運全國七成漕糧。宋代呂祖謙在《漕運制度·詳說》中充分肯定京口的漕運價值:“唐時漕運大率三節(jié):江淮是一節(jié),河南是一節(jié),陜西到長安是一節(jié)。此三節(jié)最重者京口?!碑敃r,西津渡作為鎮(zhèn)江通往江北的唯一渡口,有“七省糧道”“漕挽咽喉”之稱,元《至順鎮(zhèn)江志》(1923年如皋冒氏刻本)中,評價西津渡“乃南北沖要之地,江浙閩海物貨悉由此以達京師,使命客旅,絡繹往回,日不暇給”,道出了西津渡人來舟往的繁忙景觀。鎮(zhèn)江宋元糧倉漕河遺跡則從考古角度佐證了鎮(zhèn)江漕運的發(fā)達,江蘇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高逸凡說,根據(jù)同遺址區(qū)域內石拱橋和倉基遺跡的發(fā)現(xiàn),并結合方志史料的記載推斷,此河道在宋元時期應系鎮(zhèn)江府轉股倉、大軍倉前的漕河水道。該遺跡的河床堆積部分由宋代延續(xù)至清代,出土有宋元青瓷、鎧甲片、明清青花瓷、紫砂陶器等物。 西津渡 [光緒]丹徒縣志六十四卷首四卷 清光緒五年(1879)刻本 “元代以后,運河全線貫通,鎮(zhèn)江承載了更多漕運功能,貿易的繁榮使鎮(zhèn)江形成了‘因漕而興’的城市形態(tài)?!睆堄绖傉f,據(jù)元《至順鎮(zhèn)江志》記載,元代鎮(zhèn)江出現(xiàn)了“馬市、米市、菜市”等繁華街市,還形成了“玻璃巷、木場巷、石灰巷”等眾多專門市場。 [至順]鎮(zhèn)江志二十一卷首一卷 一九二三年如皋冒氏刻本 在清代,鎮(zhèn)江成為了以商業(yè)為主的商品轉運城市,有“銀碼頭”之稱。清代張九征、陳焯等人纂寫的《康熙江南通志》中的“四方商賈,群萃而錯處,轉移通物,以通有無”,正是漕運給鎮(zhèn)江帶來空前繁榮的生動寫照。張永剛說:“明清時期,出于商品轉運需要,朝廷還在京口設立常平倉,來存儲商貨和調節(jié)市場,還設置了榷貨務、江口稅務、都商稅務等眾多機構征收貿易稅?!鼻逑特S十一年,鎮(zhèn)江開埠通商,北方漕船大量在鎮(zhèn)江集中,隨之而來的客商在鎮(zhèn)江形成了“北五省會館”,“其中河南幫和山西幫在淮河、運河沿線,設立了保泰昌、豐冶通、錦豐煥等十余戶販運北貨的商號。” 明清以后,漕運的繁榮促成了江南廟會日臻成熟。“清代康雍年間,都天會成了鎮(zhèn)江本地最盛大的廟會之一,在現(xiàn)在鎮(zhèn)江的寶塔山公園,塔前的牌匾對都天會有所記載?!睆堄绖偨榻B,在廟會期間,各路客商云集而來,本地商人借機交易,僅木材、京廣雜貨、洋貨、五金、五洋等幾個行業(yè)的洽談貿易總額,便可達五六百萬兩。 北固山和西津渡,承載了豐富詩詞底蘊 江蘇大學文學院教授吳曉峰檢索鎮(zhèn)江圖書館館藏的梁《昭明文選》(清乾隆四十九年刻本)發(fā)現(xiàn),在先秦至南朝齊梁時期鮮有以鎮(zhèn)江為主題的詩文,但在唐宋元明清的文學作品中,鎮(zhèn)江的詩文表現(xiàn)尤為突出。 吳曉峰說,鎮(zhèn)江作為交通樞紐,吸引了南來北往的文人墨客,比如李白曾兩次游歷鎮(zhèn)江,辛棄疾晚年任鎮(zhèn)江知府,陸游曾任鎮(zhèn)江通判,婉約派詞人柳永死后長眠于北固山下。他們都將深沉的情懷化作詩詞中的低吟淺唱。 縱覽鎮(zhèn)江詩文,特有的山林奇觀很受文人青睞,尤其是北固山,北固山自古是兵家必爭之地,地理位置險要,登上鎮(zhèn)江北固山頂,腳下就是滾滾長江水,向北依靠浩瀚的長江天險,向南雄視橫亙的寧鎮(zhèn)山脈。辛棄疾“何處望神州?滿眼風光北固樓”表現(xiàn)了北固山的奇?zhèn)延^,王灣“潮平兩岸闊,風正一帆懸”展現(xiàn)江面的壯闊圖景。 吳曉峰說,在大運河相關詩詞中描寫較多的還有瓜洲和西津渡。“糧艘次第出西津,一片旗帆照水濱?!睂懗隽斯现掬钸\糧船的盛景。宋代名相王安石變法失敗后,路過瓜洲時想起了他的金陵,寫下:“京口瓜洲一水間,鐘山只隔數(shù)重山。春風又綠江南岸,明月何時照我還。”作為“江南第一渡”,西津渡則見證了很多送別之作,如“愛樹滿西津,津亭墮淚頻”,表達了送別友人時的離愁別緒。宋代賀鑄“西津海鶻舟,徑度滄江雨”,以潑墨式的手法大筆揮灑,刻畫出了一幅煙雨送別圖。 “古代圖書館”文宗閣,見證江河交匯處的文化傳播 這些文人的作品豐富了鎮(zhèn)江文化底蘊,在乾隆四十四年,鎮(zhèn)江又添了一處令讀書人沉醉的地方——文宗閣。建成后,乾隆將《古今圖書集成》《四庫全書》等先后存放于此。 鎮(zhèn)江市圖書館古籍部主任彭義說,當時用來存放《四庫全書》的皇家藏書閣,全國共有七座,號稱“七閣”,文宗閣是其中唯一不帶“水”旁的藏書樓。“為了不讓書變成觀賞之物,乾隆下詔準許讀書人到閣讀書,還可抄錄副本,只是不許將原本借出。這使得文宗閣不再是傳統(tǒng)的藏書樓,而是向現(xiàn)代意義上的圖書館邁進了一大步。”彭義說,從那之后,許多讀書人在這里查閱書籍,近代思想家魏源曾在閣中查閱《水經注》,另一位學者黃承吉在閣中找到叔祖父黃扶孟久已失傳的著作《字詁》和《義府》,抄錄整理成《字詁義府合按》。 清代文人張慰坤在《金山文宗閣賦》中寫道,“溯岷峨之導江兮,走萬里而無垠”,“前合漢而后通淮兮,渺洪荒而無涯”,意思是說文宗閣位于鎮(zhèn)江,通過長江和運河連通中國各地,來自大江南北的文人來這里看書,使書香文脈“沾濡乎華夏”,“周浹乎擊壤之編氓、鼓篋之儒者”。“過去屬于皇家私有的藏書,可以讓廣大的文人士子們讀到,便是長江運河交匯處的交通便利,促進了文化的傳播與共享?!迸砹x說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