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月9日,南京大雪。一大早,南京圖書館古籍部的工作人員望著窗外飄灑的雪花,個個面有憂色。直到九點,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像往常一樣,背著雙手緩步踱入5樓的古籍編目室,大家這才放了心?!澳銈兛?,我還是來了吧?”95歲的沈燮元笑瞇瞇地對大家說,神情像個得意的孩子。 退休后又被返聘,沈燮元恐怕是全中國最高齡的圖書館工作人員,他每天坐著3路公交,從位于頤和路的家按時來到圖書館,風雨無阻?!皠e人一天上班5天,我上7天,要是南圖晚上開門我還來。”沈老風趣地說。 95歲的沈老滿頭銀發(fā),黑灰棉衣,微駝著背,與館里常見的老讀者并無不同,但這位至今耳聰目明的老人是中國版本目錄學、文獻學領(lǐng)域的大家,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曾擔任《中國古籍善本書目》子部主編,親身參與這部版本目錄學扛鼎之作的編纂,在北京、上海常住達10年之久。編完《中國古籍善本書目》,年過八十的他重新揀起清代著名藏書家、??睂W家黃丕烈題跋、詩文集的整理研究,專注編著《士禮居題跋》。沈老介紹說,在拍賣市場上,凡經(jīng)黃丕烈揀選、題跋過的古籍都身價倍增,是業(yè)界一級藏品,“士禮居”是黃丕烈的藏書室名,《士禮居題跋》就是整理的士禮居藏書題跋的集大成之作。目前,他已大致整理完成八十多萬字的題跋,二十多萬字的詩文集,正在進行點校。 皓首窮經(jīng),光陰匆匆。細細數(shù)算,沈老對黃跋的編著工作已持續(xù)近三十年。他并不是第一個整理黃跋的人,在晚清,潘祖蔭刻印過《士禮居藏書題跋記》六卷,民國時,繆荃孫刻印了《蕘圃藏書題識》十卷,此后也有很多人做過黃丕烈題跋的整理工作,但以前古籍都是私人藏書,不易看到,編纂者們沒有機會閱覽原書,題跋多是托人代抄,難免錯漏,而沈老希望能整理出一本更加詳實準確的黃丕烈題跋集,為以后的研究者提供完整的檢索版本。之所以曠日持久,是因為沈老精益求精的學術(shù)態(tài)度,談及自己所做的工作,沈老豎起3個手指:首先把出自同一本書但被分散在幾處的題跋集中在一起;其次通過查看原書,把被刻錯的、被臆改的或被誤認的跋文都一一更改過來;再者是補缺,將前人沒見過的黃跋補進書稿里。古籍浩如云煙,找出黃跋再根據(jù)原文一一校對,工程量大得不可想象,沈老卻悠然表示,內(nèi)行看門道,“附有黃跋的古籍現(xiàn)在基本被收藏在日本靜嘉堂文庫、中國國家圖書館、北京大學圖書館、上海圖書館和南京圖書館等處,為全面、準確的編纂提供了絕好條件。” 雖然搞清了大出處,但繁浩卷帙里的黃跋又是如何被一一搜羅起來呢?沈老不用“互聯(lián)網(wǎng)”,卻通過“人際網(wǎng)”和外界保持著密切聯(lián)系,相關(guān)領(lǐng)域的研究者凡見到與黃丕烈藏書題跋相關(guān)的資料,都會想方設法送到他案頭。南圖5樓古籍編目室的東南角是沈老的“工位”,辦公桌面和桌四周堆滿了古書、刻本、書頁、書稿,只剩下一條小道可側(cè)身而進。沈老打開小柜子,取出一個小紙包,里面是一疊泛黃的書頁照片,那是20多年前,一個南京學生在日本留學時拍來的集部黃跋文。這是件傳奇的事:從信紙信封時代到網(wǎng)絡信息時代,每年都有來自世界各地的信件不斷飛到這張桌上,無論是兩寸見方、需要用放大鏡查看的老照片還是標準a4紙大小,影印整齊的書影、刻本,都匯聚于研究者數(shù)十年如一日的辛勤工作。“照片一來,書里的錯誤就一掃而空了”,沈老說到這里,神采飛揚。 讀了一輩子古書,練就了目光如炬,也保持著舊時的習慣,書寫時握自來水筆仍然是抓毛筆的姿勢,寫字仍然寫繁體字,就連住處頤和路2號,也是民國時的藏書樓。積累了一輩子,老人自己就像一座會說話的藏書樓,“別看他已經(jīng)95歲,但是記憶力超強,對書名、人名甚至人物生平都能記得清楚、理得順暢”,古籍部副主任周蓉說,“沈老常教我們辨別印章、手寫的題跋,部門年輕人都是他的‘小秘書’,幫他網(wǎng)購、聯(lián)絡、查閱資料?!?/p> 30年只為編纂一本書,《士禮居藏書題跋記》已經(jīng)進入二校,即將出版。95年的人生已經(jīng)足夠讓一個人參透生活,明白一生何求。沈老說:“對我來說,生活越簡單越好。我心里只有書,不跟書分開我就很快樂?!?/p> |